當(dāng)勁爽秋風(fēng)換了剛烈冬風(fēng),又到了吃栗子的季節(jié)。《本草綱目》上說9月(農(nóng)歷)霜降栗乃熟,等栗子下樹、曬好,運到城中,正是現(xiàn)在這個辰光。
10月份就入了旺季,排隊買糖炒栗子的隊伍,蜿蜒出幾百米。(們聞著栗子香,不時伸長脖子向前張望,看買到的每人拎著好幾袋栗子,隨手剝開一個扔到嘴里。想想這鍋又沒自己的事兒,只有再把頭埋入高立的衣領(lǐng),跺跺凍木的腳。炒貨店將堆成小山的栗子,一袋袋續(xù)進(jìn)炒鍋,用加倍的辛勤迎接一年最好的時光。賣栗子的姑娘小伙也亢奮了,手臂飛舞,一袋袋栗子轉(zhuǎn)瞬間交到顧客手中,又開始招呼下一位。炒貨店里一年中只有栗子才能喚起人們的激情。從春末到初秋,花生、瓜子、各種堅果,雖然也被買去,但似乎缺少一種興奮,一種看到美食的興奮。當(dāng)糖炒栗子上市,買家和賣家眼里都有了光。炒鍋中的栗子,也被人們眼中的光芒照得更加燦爛。
一般這時我還不會出手,過早上市的栗子,總使我懷疑摻雜了去年的陳貨,已經(jīng)黯淡干癟的舊積存,是多么影響吃栗人的心情。我在等,等待更深的凜冬。我知道這時最好的新栗已經(jīng)離開山林,來到食客的唇邊。拿起一顆栗子,按下去,啪的一聲栗殼爆開,噴出帶香味的熱氣,再剝掉整個殼現(xiàn)出黃亮的果肉。如果一顆栗子不能被完整地剝出來或者果肉粘附一層灰白內(nèi)皮,便為不合格。這也成為判別某家炒貨鋪是否夠份的重要標(biāo)準(zhǔn)。當(dāng)然果肉入口是否松軟、甜香也不可不察。于是栗子易剝果肉完整、個大味兒好的炒貨店,受到追捧,所謂人叫人千聲不應(yīng),貨叫人點首即來。
《本草綱目》中還說栗性溫、無毒。確實栗子真是一種溫和百搭的食材,可以單吃如糖炒,也可配菜,宜葷宜素、宜干宜稀。葷如板栗燒肉、板栗燉雞,濃油赤醬間,栗子少了幾分出自山林的逸氣,多了幾許人間煙火。夾一顆入口,除卻本身的甜潤,更兼一種油脂的香膩,一時不辨葷素。當(dāng)栗子扒白菜上桌,高湯煨好的白菜栗子泛著微光,此時栗子又添了些許溫和,如教學(xué)的老儒。待盛上一碗栗子飯或捧起一碗栗子小米粥,仿佛山中老嫗當(dāng)炊,荊釵布裙,一時山林逸氣又重回碗間。據(jù)云,舊京還有一種煮栗子,栗子劃口,加大料、鹽煮熟。此法久不見于市了,如若恢復(fù),圍爐煮栗,喝茶閑話,又別是一番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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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此之外,栗子還可謂宜中宜西。話說百年前,北京開始有西餐廳的時候,廚師用本地特產(chǎn)栗子和奶油研究出一味西點――奶油栗子粉。將栗子混合牛奶等制成粉狀冷凍,吃時擠上奶油,據(jù)稱名噪一時。梁實秋先生說這款甜食,起于當(dāng)年北京西火車站食堂,也有先生說舊時王府井某家西餐廳此味最佳。我吃奶油栗子粉是在一家京津都有店面的西餐老店。玻璃冰激凌杯盛來,下面是褐色的栗子粉,上面是白的奶油。深深向下挖起一勺栗子粉,疏松清涼軟糯,配合奶油的香甜,在唇間舌上化去,為一餐畫上一個甜美的休止符。
栗子面小窩頭算是盡人皆知的吃食,既有宮廷背景又有慈禧躲避八國聯(lián)軍西逃途中吃窩頭的故事。但如同大多數(shù)美食故事都經(jīng)不起考究一樣,栗子面小窩頭的故事也僅是一個傳說。宮廷中的小窩頭,用的仍然是玉米面,再摻入黃豆面、白糖和桂花醬蒸制,味道近似栗子而已,并沒有真的加入栗子面。至于現(xiàn)在網(wǎng)上許多栗子面小窩頭的做法,居然真在窩頭中加栗子面,算是創(chuàng)新,還是望文生義呢?
《本草綱目》上還記載,“吳栗雖大味短,不如北栗”。我在北地生活,偶爾行走蘇浙,也見賣糖炒栗子者,果然比北方栗子飽滿,炒鍋中栗子打著十字花刀,透過開口看到閃亮的栗肉,確能引動食欲。但或許是我偏見,吃到嘴里卻透著一股水汽,沒有北方栗子味道醇厚。南方物產(chǎn)之豐富,美食品類之繁盛是北方所不可比的。然萬事無盡好,北方也有優(yōu)于南方之處,如東北大米或者栗子。現(xiàn)今東北大米廣銷全國,即便在東南諸省也能吃到。我卻以為,東北大米與北方冬日的蘿卜白菜更登對,一碗熬白菜比之四五碟精細(xì)小炒更能凸顯米飯的醇香,雜之于厚味中,再好的米也成了配搭。同樣,栗子也更登對北方寒極的天氣,單調(diào)的冬日氣氛,只有在此間,才能吃出栗子純粹的味道。